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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中的自然教育:从园艺开始重建生命的日常
在我们这儿,好像每家都有点特产。橄榄家有砍瓜,恬恬家有山楂,朵朵家没种菜,门口有几株碗大的月季。原来在“宋庄down town”住时,妻子在卧室窗前栽了株葡萄,第二年就结葡萄,个头不大,还挺甜。
后来搬家到uptown,有前主人留下的海棠和葡萄,都在银杏和槐树的压制下,比蔷薇和野草获得的阳光多,属于院子里的“中产阶级”。
有院子就该有园艺。去年我在园艺上做了三件事,第一为学习园艺,买了本小书,《一个园丁的一年》。看几篇觉得有趣,又买十来本送人,自己那本到现在也看完。第二件给银杏树剪枝,让阳光能透到树旁的葡萄上,顺道阻断爬墙虎对银杏的死缠烂打。第三件则是葡萄架。阅了十几个视频后,我终于找到了最为有效率的办法,在银杏树旁大约五米的小坑中插上窗帘杆,拿铁丝在银杏树和杆子上来回绑几条铁线,然后引着葡萄的两根分叉到铁丝上。这个办法是跟视频里葡萄庄农民伯伯学的,应该是所有方案中,可行性最高,最优性价比的一个。后来有个二愣子朋友来,跟我一起搭。
雨水足,葡萄长势很好,一个夏天葡萄藤爬满铁丝架,看起来还挺像回事。只是叶子上有不少斑衣蜡蝉,我没管,为今年留下后患。
今年春夏交替,网上常见菜荒的视频,于是想认真种地。所幸有表弟相助。我表弟一家是园艺玩家,还出过在阳台种有机菜的书。他们过来第一件事先把我的葡萄架拆了。表弟说铁丝勒着银杏树,搞不好会弄死它。吓得我内心忐忑,生怕无法向房主交代。表弟采购了金属结构件和竹竿。七弄八弄,两三个周末,我们(主要是他)居然搭出3D版立体葡萄架,让葡萄可以更高刚舒适地躺平,享受阳光的滋养,成为院子里的显贵阶层。
然后是种菜。考虑到大饥荒或许哪天要来,会种地的技能还是学点好,有备无患。我们种了土豆、洋葱、薄荷等等,豌豆苗也种。表弟家也是女儿,和我女儿刚好一起种豌豆。她俩一人拿个小铲子,挖坑把泡好的豌豆放进去再埋上土。我在旁边看着,觉得这种事还是孩子有优势,个子矮,蹲下不费劲。到我这个年龄,蹲在地上挖坑填土,一粒粒地放豌豆,实在是“腰(要)不起”。
让孩子多亲近植物,大概是所有家长都认同的事情。
身边有爱爬山和认识植物的邻居,几家人一起爬山,孩子们边爬边说这是六道木,那是黄精,蛮开心。植物里果树可能是最能勾起小朋友兴趣的,爬上去采果子,仿佛现实的闯关游戏,身体和心流体验俱佳。正因如此邻居郭老师家的杏子已经呗摘没了。
但据我观察,孩子们对植物的兴趣并不大。我试着带女儿挖土、剪枝和除虫,她也能跟着做,但没有我招呼,绝对不会主动去做。她对院子里来的几只小野猫就不这样。她会给猫起名字,喂鱼骨头,每天乐此不疲。说起来不要说她,如果不是表弟一家的影响,我也不会去根据叶子的颜色去判断是否要给它们喂水。
其实想想也是,我们听到的关于孩子与自然连接的故事传说,往往都是和动物发生关系,尤其是和十二生肖以及它们的亲戚。有意思的是,身边邻居给孩子起的小名,多是橄榄、土豆、果果、朵朵之类的,很植物。
表弟说,园艺需要每天干同样的事情,浇水、除虫等等,孩子们大概是不喜欢守规矩。
孩子和植物连接的主动性不足,但在家长和教育家眼里孩子和植物的连接则是自然教育的重头戏。
自然教育的历史大概和现代教育的发展是同步的,思想能回溯到卢梭那本教育学开山之作《爱弥儿》,理念的泛滥则和近代以来的城市文明发展有密切关联。
在1880年代到20世纪初,最让美国家长们焦虑的一件事是,怎么让孩子活得更健康,像传说中的印第安孩子一样健康。彼时,美国约等于快速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同义词。每年800万新增人口挤进城市。报纸上的城市充斥着人类的创新,比如某某大楼替代某某大楼成为新的世界第一摩天大楼,科技巨匠爱迪生,约等于100多年前的马斯克又发明出了什么革命性的新玩意。但现实的日常生活是,房屋越来越拥挤,租金、房价年年涨,公共交通拥挤不堪,道路乱七八糟、泛着恶臭,城市秩序混乱、犯罪率居高不下,空气中散着怪味。快速的城市化就像所有人造产品的初代品,功能基本够用,用户体验极差。
城市给了人更大的机会、想象与连接,也将人的身体感受挤压到前所未有的局促卑微。
家长们相信,生活在这个毫无绿色的城市里,孩子们不接地气,宅在房子里等于慢性自杀。他们需要让孩子们和自然有更多的连接,像想象中印第安原住民的孩子。育儿焦虑没有阶层之分,从上到下,成为普遍的共识、市场需求和社会运动。
于是,很快出现了一种流行的教育项目,夏令营。暑假一到,专门的辅导人员带着孩子们到经过精心设计的“人造”荒野中搭帐篷,过印第安式的生活。同时,政府把黄石等地方设立为国家级公园,供城市人逃离现实有节奏且安全地放风。逐渐的,项目成熟成为模式,到1910年,专门的儿童组织——童子军成立。一整套,标准化的儿童身体训练与自然教育解决方案落地,成为美国教育的标配。
对比当年的美国,中国近30年也经历了一波快速城市化,而且这种城市化是以小区的特殊形式进行。最近这10年,在城市化的基础上,又叠加了一波移动互联网浪潮。大人、孩子被困在楼房里,对着屏幕,沉迷于虚拟的世界。大大小小的各种屏幕无处不在像噬魂的法器,不要说孩子,大人都难以抵挡他们的魅力。人们的心神在赛博空间飞驰穿梭如神兽,身体倒像植物栽进沙发、座椅。
显然,如何让身体与自然连接就像百年前的美国一样,成为普遍而紧迫的需要。
基于园艺的教育恐怕非常值得普及。夏令营、亲子户外的培养本质上是脱离日常的时空,在让孩子和自然连接的同时,也在切断孩子与日常生活的连接。说起来,出去探索更像是放风。
园艺不同,它的本质是让日常生活空间多一些“自然”,这不是对日常生活的逃离,而是对日常的反思和改进。
我似乎能理解古今中外那些喜欢园林或园艺的人。在自己的空间里点缀植物和鱼池,有种像上帝一样打造小生态的快感。价值观、技术与管理运营的能力、心性都可以从园艺中有所呈现。绿色景观既是自然的成果,又是主人人工营造而成。通过景观,人与自然建立了微妙的日常连接。我百分百相信,打造一个园艺生态的体验与快感绝对不亚于任何一种事业。能够在阳台上把植物照顾好,这家人的生活大概也照顾的不错。
如果能够年轻20岁,我也想去考个园艺的本科,比中文系应该更有意思。表弟现在喜欢园艺,或许跟他父亲有关。小时候他父亲就带我们一起去逛花市。他受了耳濡目染,长大离花草更亲近。我则更习惯躲在书堆里想事情,或者在屏幕前敲字,就像现在。
我的电脑背后是一扇竖窗。阳光洒下,会有灵性的“雨点”洒落。仔细看,大概是满墙爬墙虎的花粉外泄。一群蜜蜂在花蕊间飘来飘去,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感。
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比珍珠略大,只是每串都只剩下一半,大概剩下都被鸟啊、虫啊消灭了。女儿在邻居家玩,我想要不要等她回来拉着她一起把葡萄串包起来。说不定还能再撺掇橄榄、大小他们一起。可以哄她们说,来包的以后才可以分到葡萄吃,不知道有没有用。
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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